第 五 話 周宇黎
2007年4 月29日
「一共是四百二十元，小姐，付現嗎?」書店櫃檯店員問著。站在櫃檯另外一邊的小黎卻像是沒有聽見一樣，忘神的看著遠方，在二十坪左右的小書店裡，小黎的視線好像已經去了幾百公里外。
「小姐，請問你付現嗎？」店員提高音量。
「阿，對我付現。」小黎滿腦子都想著，上禮拜金先生握住自己的手，向自己告白的瞬間，那雙深邃的眼睛，好像真的把他的靈魂都吸走了，這幾天，常常自己的靈魂像是長了腳，三不五時的又走回那天金先生的視線裡。
「好的，稍等。」店員接過小黎的錢，一一裝入小黎剛剛買的雜誌，封面都是宋慧喬，小黎看著宋慧喬那雙美麗有神的大眼睛，嘆了一口氣。「你這宋慧喬要是眼睛小一點的話，天下的女生也不用這麼辛苦了！」
這天又是禮拜六，小黎走在路上，看著藍藍的天空，早上空氣清新，陽光和煦，和上個禮拜烏雲密佈的天氣比起來，感覺整個世界好像重新投胎過，所有的人事景物在小黎的眼裡，自從上週六金先生告白的那一瞬間開始，都好像有些什麼說不上來的改變，都好像脫胎換骨了一樣。
「恩，我們每天都是早上七點營業到晚上十點。」阿良說著，把一杯剛做好的冰咖啡交給女客人。這位客人約莫二十歲左右，戴著一副大的不合比例的黑色膠框眼鏡，頂著一頭乾淨俐落的紫色中分頭髮，但是中分的兩邊卻一邊長一邊短，短的那邊只勉強蓋住耳朵，露出一個直徑大約十公分的大鋼圈耳環，另一邊的頭髮卻長到下巴處，卻看不出來這邊有沒有戴著耳環。他身上穿著鬆鬆的刷白牛仔褲搭配腳上的鉚釘帆布鞋，與其說是打扮有點中性，看起來更像是很有想法，個性獨立的新時代女性。
「恩，謝。」女客人輕輕的說，撥了一下長邊的頭髮，才看見原來這邊的耳朵沒有戴大鋼圈耳環，反而是穿了五個水鑽，依序排列在耳朵外圍。「我們家最近剛搬來附近，想找間安靜的咖啡店創作，發現你們這裡環境很棒。」女客人回答道，伸手從吧台一口氣拿了五顆果糖，動作熟練的一一倒進冰咖啡裡，也不知道是女客人的的動作太過迅速，還是果糖的流動卻有其獨特之處，這樣一個小小的動作，猛一看竟然有點像小型的特技表演。
「五個…果糖？」阿良心裡想著，好奇這位客人怎麼吃這麼甜，嘴巴上卻若無其事的說。「如果要創作的話，來這邊坐個一整天也沒問題喔！」阿良親切的說，這時候剛好小黎進門，兩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，小黎看現在有客人，也就先沒說什麼。
「恩，謝。」女客人伸手提起身旁的大袋子，袋子外頭縫滿了各式各樣的拼布圖案，雖然花俏，就有種充滿品味的衝突美感，袋子看起來鼓鼓的，裡面似乎裝得滿滿的不知道什麼東西。「對了，麻煩你給我五張紙巾。」
「五張…嗎？沒問題。」阿良說轉身抽了五張紙巾。「常來的話，可以自己帶杯子來裝飲料。」阿良微笑的補充著，小黎在旁邊已經把背包放下，把剛剛買的三本雜誌放到客席區的書架上，一轉身先看到櫃檯擺著一大束鮮紅色的玫瑰花，在這間復古的咖啡店裡面，顯得非常突兀，小黎看了皺了皺眉頭，默默擺了個嫌惡的表情。
「自己帶杯子？恩，謝。」女客人邊接過五張紙巾邊說著，拿起袋子走到角落一個沙發的位子坐下，喝了一口冰咖啡，阿良這時發現這位女客人的謝字都只說一次，非常有個性，從行為穿著打扮都讓人印象深刻。
「阿良，你是怎麼了，沒事擺著一大束俗氣的紅色玫瑰花，你是吃錯藥了 ?什麼時候品味變得這麼差？」小黎說著，邊穿上工作的圍裙。
「小黎，你才怎麼了？沒事買了三本店裡從來沒放過的高級時尚雜誌，你是失心瘋了？什麼時候品味變的這麼好？」阿良學著小黎的語氣說著，眼睛看向小黎剛剛擺上的雜誌那頭，手上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拿了個盤子在那裡擦拭著。
「林子良！你這無賴，你真的一天沒惹我你會死！」小黎習慣性的作勢又要打阿良，卻又及時收手。「哼，算了，我現在要保持形象，不能再被你激了，不然肯定又會被你害死！」小黎說著放下了舉高的手。「對了，他…今天…他來過了嗎？」小黎瞬間變的有點害羞，緩緩的問著。
「哼，你就只想著高腳哥嗎？難道沒有更重要的事情可想了？」
「不想他難道想你嗎？有完沒完？快點啦，他來過了嗎？」小黎不自覺的又大聲起來。
「早就走啦，他今天特別早來，說是要道別的。」
「無賴！這麼難笑的玩笑你也可以開第二次，我怎麼可能還會被你騙？連幽默的水準都低落成這樣，會擺那種俗氣的玫瑰花我也不意外了！」
「哈哈。」阿良聽了忍不住笑了兩聲。「小黎，這次是真的，高腳哥真的回韓國了，他上禮拜不是說了嗎？你昏過去之後難道還順便失憶了嗎？」
「阿…他確實有說，可是…他不是說…」小黎彷彿突然恍然大悟，卻又馬上陷入一團疑惑。
「別說了，你自己去看看吧！」阿良說著指著那頭的紅色玫瑰花的方向，小黎順著看過去，才發現花瓶底下壓了張信封。
「阿…那花，難道是？」
「沒錯，就是高腳哥今天給你的送來的，品味跟我一樣好吧？」阿良說著又開始擦盤子，臉上似笑非笑。
「跟你一樣？一樣是花，也要看誰送好嗎？高腳哥從小這麼高貴的生長環境，玫瑰花這樣的東西在他身上完全成立，合情合理！」小黎自己說的有點心虛，明明也不清楚金先生的家世背景，只是嘴上不願意服輸的回答著，慢慢走過去拿起信封拆開，居然沒注意到自己心跳莫名的又加速的跳了起來。
小黎 很抱歉 我必須要回韓國了
「我有沒有看錯，居然是電腦打字印刷在A4紙上，這…」小黎心想。
還是很謝謝你願意和我交往
「咦？我已經答應了…我有…答應了嗎？」
一開始就是注意到你活潑開朗的個性，常來店裡，竟然就漸漸喜歡上妳了
「竟然…？我有看錯嗎？什麼叫竟然？」
這樣告白好像很突然，但是我相信你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最珍貴的人
「跟最重要的人道別，就只留張紙條…一張電腦打字的A4紙條？」
我相信這是真愛，即使分隔兩地，我們都能繼續維持的
「真愛？」
「怎麼樣？寫了些什麼？又跟妳告白了嗎？」阿良突然湊過來問著。
「當然！高腳哥從小家世好，背景好，家教也好，沒想到中文造詣也這麼高，
文筆好又深情又感人，連中文字也寫的好漂亮，我看的都快要感動到落淚了！」小黎嘴硬的說著。
「喔？是這樣嗎？我以為他連中文都說的不大標準，沒想到中文字不但會寫，還寫的感人肺腑嗎？」阿良詭異的笑著說。
「你，你少囉唆！別問了！這是我跟他的事情！」
「而且品味超高，還送了妳最討厭的紅色玫瑰花這麼大一束呢？說真的，妳真要和他交往嗎？你們根本不了解彼此吧？」阿良說。
「誰說我討厭紅色玫瑰花了，高腳哥至少很有心，這樣的一束鮮花，可要不少錢，哪個女生看到這麼多活生生的鮮花，不會開心的要命的？你根本不懂吧！」
「活生生的…鮮花？」阿良說著，表情詭異，好像在忍住笑。
「你那表情是什麼意思？你…」小黎突然意識到不對，轉頭仔細端詳那盆玫瑰花，居然是一朵朵的都是人造塑膠花，小黎這下再也嘴硬不起來，把那封信往桌上一放，情緒複雜，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「喂，背面也有寫字呢！你看看。」阿良看小黎手壓著的信說。
We will stay together forever.
Sincerely,
Kim
背面的英文字，是金先生親自手寫的，最後還夾著一張他坐在咖啡店高腳椅自拍的照片，照片的角落還可見到小黎正在櫃台忙著，全沒注意到自己已經入鏡。
小黎看了瞬間從腳底麻上的頭頂，一陣的感動，好像已經掩蓋過了信上所有的不合理，尤其再看到照片裡高腳哥完美比例無可挑剔的五官，瞬間連旁邊的人造花，好像都可以聞到陣陣撲鼻而來的花香，就像金先生身上的味道一樣。
「你看吧？人家多有心，你少唱衰我們了！」小黎說著，拿起那封信貼在臉上又親又聞，似乎忘記了那張紙幾乎都是用電腦打字印刷的，聞到的不過都是墨水味。
「不好意思，請問有剪刀可以借嗎？」突然有人已經站到櫃檯旁問著，正是剛剛的短髮年輕女客人，手上拿著不少各式花色的布料，原來他的袋子裡面都裝滿了布。「我今天忘了帶剪刀。」
「喔！沒問題，我們這有，拿去吧。」阿良從收銀台下拿出一把剪刀交給女客人。
「喔，小姐，你是設計衣服的嗎？」小黎看到女客人手上的東西，心中推測著，忍不住脫口問道。
「恩，正在準備我的個人作品集，之後想去國外…」
「喔，我也是學服裝設計呢！」小黎從剛剛進店裡看見這位女客人，身上穿著打扮非常有個人特色，也不會太突兀，當下就有著莫名的好感，現在發現和自己興趣相投，一時之間喜悅溢於言表。「妳手上的就是你自己作的衣服？」
「恩。」女客人微笑著，把手上的衣服遞給小黎，話仍然很簡短。
「哇，真…真漂亮。」
「恩，謝」
小黎一看著女客人的作品，並非任何時下品牌可以對照，完全沒有既定的規則可以遵循，無論是色彩，圖案，材質，剪裁，個人風格之強烈，完全是一種全新的
服裝設計層次。小黎驚喜之餘，突然像個好奇的小孩子一樣，對女客人問個不停。
女客人看著小黎喜歡，也不吝嗇的一一回答，從創作理念到衣服材質，都詳細解說。就這樣，兩個年紀相仿的女孩子，這樣一來一往，越聊越起勁，一拍即合，一時間，就好像認識了十幾年的老朋友一樣。
「剛剛這件，我才作好而已，妳喜歡，就送妳吧！」女客人說著。
「喔，真的嗎？我真的很喜歡這件，但是送我有點不好吧…這是妳的作品。」
「如果只作給自己看，那就不叫作品，作品就是要給人欣賞的，自己在家裡作了幾百件掛著，沒有人賞識也沒用，算妳有眼光，這件本來有人要跟我高價買，我看那人品味差得很，好像已不怎麼了解我的創意，就送了妳我還心情好一點。」
「喔！既然妳這樣說，那我就不客氣啦！這件真的很漂亮呢！」小黎說著收下衣服，是一件純白色的貼身改良洋裝，外型像極了旗袍，就是衣領高的誇張，腿兩邊的開衩，還沿著側腰旋上肚臍的位子，在一路繞道後背，肩膀。看起來是以中國傳統古典式的旗袍為基礎，卻又加入很多超現代的想法。
「恩，謝，妳才別客氣，我要先走了，很開心認識你，先拜，下次見。」女客人說著，又是一陣手腳俐落的收拾，一眨眼，一桌子凌亂的剪刀布料縫線等等，已經收得一乾二淨，人正要出門了。
「喂，等等，你叫什麼名子呢 ?」小黎突然喊到。
「Jasmine，叫我小潔好了。」女客人說著，手帥氣的一揮，已經出了店門。
「難得有這麼跟妳聊得來的人喔！」阿良站在後面，突然微笑著說。
「哼，你不懂阿，我們設計衣服的人，有種莫名的頻率，是一般人接受不到，也沒有辦法參與的」小黎轉過身回答阿良。
「喔，原來是這樣嗎？難怪我看他跟妳一樣，行為舉止都不太像正常人。」
「又消遣我，算了不跟你計較。喂，那天…那天謝謝你啦！」小黎瞄到阿良手臂上的傷口，想到上禮拜自己不知道怎麼的抓傷的，心裡面有點愧疚。
「喔？恩…沒什麼啦…」阿良若無其事的說著，又默默的開始擦著盤子。
「阿，我說那個小潔阿，看到她的作品，讓我又燃起了衝刺夢想的動力！我一定要向她看齊，也開始努力我自己的作品集，總有一天可以去到國外的公司…聽她說，現在去到國外的公司，其實也沒有這麼難…」小黎自言自語的說著，正準備開始動手工作。
「小黎阿，我這麼久沒來，沒想到妳的品味變得這麼差了？怎麼放了一盆這麼俗氣的鮮紅色玫瑰花在檯面？我看了礙眼的很呢？」突然有一位婦女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店裡面說著，口氣相當傲慢。小黎聽到這麼不友善的客人，瞬間想到上禮拜的貴婦，一時間防禦心起來，轉頭準備瞧瞧這次又是什麼凶神惡煞，沒想到一看到婦人，整個人馬心花怒放的，什麼煩躁都忘記了。
「雲姨，怎麼是妳？妳專程來看我了？」小黎說著，熱情的牽起雲姨的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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