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四 話: 柯芳枝
1973年4月21日
「怎麼了怎麼了？現在是過年了還是媽祖出巡？怎麼這邊像是放鞭炮一樣，熱鬧的很？」牡丹踩著高跟鞋走到門外，一幫兄弟約莫十幾人，全身黑衣，牡丹穿的一身全紅的旗袍走進人群，更顯的嬌貴十足，走路姿態正如一朵盛開的牡丹花，在風中颤阿颤的，風情萬種，有幾個黑衣兄弟一時還看傻了眼。
同時香蘭已經默默的從門縫中鑽出來，只是默默的低著頭，觀察牡丹如何應付這幫人，完全不吭聲的，竟然完全沒有人注意到香蘭。
「我說在這鬧的是怎麼回事，叫我們裡面怎麼做生意阿？」牡丹嬌滴滴的聲音說著，一邊放眼看過去，有台全黑的老爺車，燙金邊，高級的烤漆黑的發亮，非常氣派，裡頭坐著兩人，一位司機在前座正看著牡丹這邊，後座的男子，戴著高帽子，身穿黑色西裝風衣，面無表情的看著窗外，對於張幫兄弟的混亂場面還有牡丹的問話，好像完全事不關己的樣子。
「我們老闆要去內區的位子！」「老闆要來見你們家百合！」「你們醉花園什麼東西，竟然敢讓我們老闆在外頭等！」一時間喧聲四起，黑衣兄弟你一言我一句的大聲罵個沒完，吵鬧的很。
「全给我住嘴！老娘可沒問你們這些穿著破布的小乞丐混混！」牡丹突然拉高聲音尖銳的吼道，頓時間眾人還被嚇得忘記回嘴，場面又陷入一陣安靜。「醉花園是給人買醉賞花的地方，你們這些沒教養的小王八蛋這麼嚷嚷個沒完，裡面客人興致都給你們破壞光了，像你們這樣的沒出息的賤骨頭，就是剁手剁腳也賠不起！」牡丹的說話氣勢之強，黑衣眾人竟然沒有一個人敢回嘴，而車子後座的男子，依舊泰然自若，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。
牡丹大概的調整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貂皮大衣，整了整頭髮，慢慢往黑色老爺車那裡走過去。
「梁老闆阿，你看看你那幫下人多沒教養，你怎麼不管管？」牡丹又變回嬌滴滴的語氣說著，和剛剛大吼的氣勢，完全判若兩人。
「牡丹，怎麼是你？百合呢？」後座的梁老闆問著，頭還是看著另一邊窗外，看不出臉上有什麼神情，也沒有轉過來瞧牡丹一眼。
「百合百合，你現在就要看百合，看我不也挺美的？何況人家百合今晚主場，在裡面可忙著呢，您這樣硬要見她，豈不是強人所難？」
「要我看你？牡丹，你還不懂嗎？妳全身上下我哪裡還沒看過？你這一身大紅的衣服，我看久膩了，越是有種庸脂俗粉的味道，挺礙眼。」
「梁老闆…這…你怎麼這麼說，你別忘了我們…」牡丹突然語氣激動了起來。
「住嘴！牡丹，你的身子我早用過了，玩膩的玩具，我怎麼還可能看的上？念在我們過去的一點情份，我不想跟妳計較，該給妳的好處也沒少給妳了，妳不要得寸進尺，我現在要見百合。」梁老闆終於轉過頭，已經有點不耐煩。
「你…你怎麼可以這麼說？我…我跟你拚命！」牡丹已經情緒失控，瘋狂的拍打著只開了個縫的車窗，一手扭著門把，想要開門理論。
「小春，還愣著？」梁老闆向前面的司機輕聲說著。
「是，老爺。」小春回答，門一開抓住了牡丹的手，另一手狠狠的啪的一聲，就給牡丹一個耳光，牡丹被打的跌坐在地上，扶著自己的臉，依稀可見一個紅紅的手印，像是要滲出血來，顯然小春的力道下的非常重，完全不留情。
「牡丹姊！」香蘭在旁嚇的驚聲大叫，衝到牡丹旁邊護著她，牡丹沒說一句話，只是默默的流淚。
「小春，這醉花園骨頭硬的很，到現在還沒打算讓我進去，今天不給他們點厲害，以後要被他們吃定了。你上來開車，不給老子開門，我們衝進去。」
「是，老爺。」小春說著上了車，也沒多瞧牡丹一眼。
醉花園大廳內觥籌交錯，大夥客人酒意方興，氣氛正熱絡，戲班在台上走著隊形，一屢屢金絲蒲扇順著個圓舞了開來，配著音樂的演奏，抬頭望著屋頂高掛整排的燈籠點燃著歡樂的氣氛灑將下來，和外面的黑夜相比，裡面好像另外一個世界一樣。
突然一聲巨響，正廳大門口，兩片對開的雕刻大木門，被黑色的老爺車高速的一撞，飛到中間的飯桌上，一時間飯菜濺了滿地，客人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，先是尖叫著四處逃散。一位台上戲班的老人閉眼睛拉著二胡，沒看見這狀況，等後知後覺的發現事態不對，老人一睜眼看到這個場面才嚇得停下來，二胡刺耳的嘎了一聲大響。
「明明位子還有這麼多，怎麼騙我說沒有 ?」梁老闆緩緩走下車，拿出一隻大雪茄抽著，看著一陣混亂後的內區座位，桌椅東倒西歪，才三兩下功夫，倒是真的幾乎沒剩下一個客人，除了角落一位身穿全白西裝的男子，依舊紋風不動的坐著，默默的喝了一口酒。白西裝客人在這樣的混亂中顯得非常顯眼，但是他沒發出半點聲音，竟然也沒人特別留意。
「梁老闆，我們雲姨說今天提早打烊，沒作生意了，您請回吧。」原來小天剛剛混亂中已經走進廳內，看到外邊一團糟的狀況，忍著怒氣慢慢的說。
「怎麼醉花園裡面沒見半朵花，倒是各式各樣酸爛的青菜水果不少，你又算哪根蔥？我們老闆要見百合，到底還要說幾次？」其中一位黑衣兄弟搶先出來說著。
「梁老闆，不好意思，今天打烊了您請回吧？」小天無視那位黑衣兄弟，忍著怒氣，鞠了個躬又向梁老闆說，原來是因為雲姨交代他先儘量擋擋，非到最後關頭不讓百合出面。
「你這爛青菜怎麼這麼頑固，居然這樣跟我們老闆講話？」黑衣兄弟說著伸手就是一拳向著小天打去。小天一個側身閃過，反手就往對方腰部攻擊一拳，痛的他哇哇大叫，其他眾兄弟看了立刻圍上，霎時間好幾雙拳腳齊飛，已經和小天打成一團。
小天自幼跟著雲姨在廚房學燒菜，挑水打柴樣樣來，身子非常健朗，尤其一個人常常顧著醉花園全場客人，端菜招呼迅速慣了，手腳也非常靈活，這時候雖然對方人多，但是卻手忙腳亂的互相牽制，小天這樣打下來俐落的東躲西閃中間又出一拳，竟然絲毫沒占下風。
「夠了！」梁老闆看不下去，突然開口吼了一聲，接著伸手從外衣口袋掏出一把手槍向著天花板開了一槍。所有人聽到槍聲都安靜了下來，愣愣的看著梁老闆。
「百合不出來，我自己進去找他。」梁老闆說著就要往後台走去。
「不行，你不能進去！」小天看到手槍本來有點畏懼，但是看著梁老闆往裡面去，難保會不會傷害到百合，竟然什麼恐懼都沒了，只想護著百合的安全。
「小毛頭，我看你身手不錯，挺靈活的，但再快也不可能快過這把手槍吧 ?讓開！」梁老闆說著把手槍指著小天的額頭。
「不讓，我不許你傷害百合姐！你快回去吧，不然我要揍人了！」小天嘶吼著擋在台前，已經完全忘記剛剛雲姨交代自己的事情。
「這麼想死那我就成全你！」
「都給我停手！」梁老闆正要扣下扳機之際，百合大聲的制止，從裡面走了出來，一身全白的旗袍，在這樣混亂的場合，還是讓人看的目不轉睛。梁老闆見了百合，像是看到什麼漂亮的絕美風景一樣，一時間心花怒放，手上的槍也緩緩放了下來。
「梁老闆，找我什麼事。」百合的口氣冷靜至極，像是預先錄好的，一個一個字慢慢吐出，冰冷的完全沒有一點情緒。
「找你什麼事？來看你唱歌阿？」
「今天沒位子，你自己沒規矩不先預訂怪不得我們不給你進門。」百合連一點表情都沒有，還是冷冷的說著。
「說的好說的好，百合，是我不好，是我沒規矩，但是總想看看你阿！」
「沒位子看什麼？何況我開場早就唱完，沒事的話您還是下次請早吧。」
「是是，你說的好，我下次再來，但是有件事今天還是非做不可」
「什麼事？」百合表面鎮定，心中難免還是一陣不安，不知道這蠻橫的梁老闆又會玩什麼花樣。
「美人配鮮花，那才好看！送妳！」梁老闆向小春使了眼色，小春馬上回車上拿了一大束鮮紅色的玫瑰花，紅暈的色調，滿滿的一束，遠看直像是要滴出血水來一樣。原來後台，那一箱的紅色花海，都是梁老闆送的。
「恩，小天，幫我收著。」小天接下花朵，站在一旁。
「百合阿，花都收了，我問你的事情，什麼時候給我答覆呢？」梁老闆邊說邊笑著，臉上皺紋隨著笑容幾成了幾團。
「你今天這麼大陣仗，是要逼我嗎？」
「哈哈，百合，怎麼會逼你呢？我堂堂一個洋行老闆，給你這樣時常獻殷勤，送你多少花？不就是想打動你的芳心，怎麼說我逼你呢？」
「再讓我想想吧，我還沒想清楚。」
「百合阿，不是我要罵你，但是你會不會也想太久了呢？再不給我答覆，誰知道這醉花園之後會出什麼事情，我可不敢保證。」
「你…!」百合看著外頭坐在地上哭著的牡丹和香蘭，在看看場內的一團混亂，又想著小天剛剛差點連命都丟了，突然覺得事情不能在這樣拖延下去，不能因為自己害了醉花園一家人，突然腦袋一閃，接著說:
「好，我答應你，下禮拜我上台那天，我就給你答覆。」
「當真？百合阿，我就知道，我這樣誠懇的給妳送花，來這看妳，妳總會被我打動的，下禮拜你上台那天，妳可當真？」
「我說的話什麼時候反悔過了？說到做到。」
「那就這麼說定了，小春，我們走吧。」梁老闆聽到百合這樣說，心情大好，嘴上笑的開懷，臉上的皺紋卻擠的更厲害了，一圈圈的纏在一起，好像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層層纏繞在那虛假的笑臉背後，讓人怎麼都看不透。
「梁老闆，先別走，今天我們醉花園多少桌椅家具給你這樣的手下打壞，這筆帳怎麼算？」百合說。
「你責備的是，我等等馬上請人給你送上最好的古董桌椅來，這不就好了？」
「送上家具是理所當然，但是可還不好。」
「怎麼不好？」
「牡丹是我的好姐姐，我在這向他學了很多，誰對他無禮，我可沒打算跟他善罷甘休。」
「這…那你想怎樣？」
「是誰動的手，人給我留下，讓我們處置。」百合說了氣勢高昂，卻依然沒有什麼情緒，倒是梁老闆聽了，臉上表情有點不知如何是好。
「小春是我的司機，跟了我十多年了，是我最好的幫手，我跟你賠不是就是了，讓小春跟我走吧，好嗎？」
「你要我給你答覆事情，就別跟我討價還價，沒得談，你自己決定。」
「好吧好吧，你說的都是，小春，你自己打了人，你就留下吧。」小春驚訝的看著梁老闆，想要辯解，梁老闆卻給他一個眼神，要他別說話。
「這樣好了吧？百合，我先走了，我等你下禮拜答覆了。」梁老闆說著便往門外走出去。「六郎，你們把車子開回去，我今天不坐車回去了。」梁老闆隨便向著一位黑衣弟兄說。
「等等！」梁老闆已經半個身子出了門口，卻又被叫住，只見雲姨匆忙的跑了出來。
「雲姨，怎麼現在才來招呼？我都要走了，又有什麼事情了？」
「什麼事？去你祖宗八代的好事，我這兩片蟠龍雕刻的檀木門板，多年前從老娘開店就在這了，現在給我撞成這副德性，屁都不用放一聲，就要走人了？醉花園門戶大開，今後都不用作生意了嗎？」雲姨仗著百合剛剛答應了回覆，沒出一口氣很難過，最後還是想罵兩句。
「雲姨，看在百合的面子上，我就不跟你吵了，放心這些全算著我帳上，不用明天，全给你換上最新最好的。」梁老闆說完，人已經出了門，到街外頭了。
雲姨雖然總算出了口惡氣，但是卻開心不起來，想著牡丹當初就是這樣答應了梁老闆，結果落得如此下場，沒有想到剛剛百合竟然就這樣答應了梁老闆，說下次答覆，腦中千思萬慮的，不知道百合究竟有什麼打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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